一名打扮得妖艷的媒婆子甩著帕子，身後帶著一堆喜氣著裝的挑夫，挑著足足有二十擔的聘禮，嘴裏一路喊著‘讓讓，借過！’

一時間，聚焦在‘離府’門外的百姓皆自動自發的讓出了一條道來。

媒婆笑嘻嘻的在離府門前停下，又甩著帕子讓身後的挑夫們放下肩上擔子，跟著當著眾人的面走到聶如初跟前，嘴上利落的說道：“喲，如初姑娘，瞧瞧你，這貌美如花的模樣，難怪大人如此心動，這三年來，已是第三次讓我來上門說親，這回可別不能再撫了人家面子了吧！”

阿九眉頭微皺：“雙兒，送客！”

“誒誒，如初姑娘！誒你說你這……這些年你誰的生意都光顧了，怎的硬是不照拂照拂我這生意，我這也算是這幽州城內一等一的媒婆子，只要是我說的媒，那保準是個頂個的好姻緣！你這三年了，已回了我兩回，這第三回可萬萬不能……”

阿九不願與金媒婆多作口舌，回身走向馬車。

雙雙擋住金媒婆欲追上前的腳步，伶牙俐齒道：“誒，金大嬸子，你可莫要再為難我家姑娘了，我家姑娘可是有夫君的人，雖說姑爺離家三載未歸，可好女子不侍二夫，我家姑娘對姑爺忠心不二，你還是快些走吧，這幽州城裏誰都不讓人生厭，便最是厭煩了你！”

雙雙說話毫不客氣，聽得金大嬸子跳腳：“雙兒姑娘，你這怎的說話的！我可是打聽清楚了才來的，你家姑娘大婚當日壓根未曾拜堂人便不見了，人家張大人一片癡心，雖是死了原配的鰥夫，可也是咱整個幽州城姑娘家都想嫁的大人物！雖說你家聶姑娘也不差吧，但張大人這門親事也絕對是不虧的，人家可是堂堂兵部侍郎，雖眼下在這幽州城暫居知府一職，保不準過幾日便派人來讓他回京覆職，即時你家姑娘便是侍郎夫人，說不準還能撈個‘誥命夫人’當當，即時可是榮華富貴、飛黃騰達。你們做丫鬟的，也能找個好郎君不是。”

金媒婆果然是一等一的媒婆子，說出的這些話一句句直擊人心房。

可阿九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，徑直上了馬車，命人出發。

“誒，誒這……”金媒婆看這馬車緩緩前行，兩側百姓依依不舍送別情深，自個兒的這堆話早被淹沒了這送別聲中，一時無奈的跺腳，“這可是第三回了，我金媒婆出馬，還未有不成的敗績呢！這真是砸我招牌呀，哎唷！”

馬車軲轆越轉越快，急急的往前路駛去，沿途的百姓一路送至城門外，阿九聽著了耳邊一道道‘珍重’‘再會’‘保重’聲，心裏頭格外平靜。

她已有三年未回山河鎮了！

即便她對幽州城百姓有再多的不舍，那邊才是她的歸宿，那兒有阿爺、阿娘、冬生、楊大叔、阿杏、玉鳳嬸子，還有……阿離！

她與阿離的所有記憶。

轉眼三年過去了，阿離依舊音訊全無，她懸賞十萬兩至二十萬兩，乃至五十萬兩，依舊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。

或許，阿離真的就這樣消失了，那麽山河鎮是她唯一可以與他最近的地方。

“籲！”

馬車陡然停了下來。

阿九掀開車簾：“發生了何事？”

一騎白馬立在官道中央，男子月牙色長衫衣袂飄飄，那一臉的嚴肅仿佛在責怪自個兒的不告而別。

阿九略一思索，下了馬車，寧禮笑呵呵的下馬上前，招呼著身為車夫高雲逸：“高兄弟，不如先行一步如何，待會兒我家大人自會將姑娘送還！”

高雲逸看了阿九一眼，見她毫無意義，便微微頷首，駕著車馬先行一步。

寧禮亦是識趣的走著車馬離去。

一行人大約走出有十餘米開外，白馬上的身影仍無動靜。

阿九對上他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眸，盯盯的對視了幾許，隨即緩緩收回……這三年來，他對自個兒照拂有加，雖說是他為幽州城百姓請她留下，卻也令她收益良多，反倒是他，好好的兵部侍郎，原本輔助新主有功，明明可以升任卻甘願降職……

寧禮一再明示暗示的告知自個兒，可她卻一直不願去正視這一事實，那便是……三年前張景灝會這般決絕留下，完全是因為她。

他這般無聲守護，意圖漸漸的用相伴的歲月感動自個兒。

而如今，她卻是先走的那一個。

馬蹄陡然飛濺，馬背上一慣斯文儒雅的那一個，猛然化身為盜匪一般，沖勢上前長臂一伸一把將她整個人拽至半空，擱至馬背。

這一連串的動作連貫，一氣呵成。

阿九尚張著嘴想要出聲，人已落到了他身前，被迫策馬奔馳。

“大人，請自重！”阿九被困於他胸膛，鼻尖嗅著他身上夾帶的一絲桃花香味兒，心下多少有些羞澀。

張景灝承認，今日的自個兒頗有些沈不住氣了。

聽著她略帶一絲討饒的聲調，這才緩緩的拉扯住韁繩，先一步下了馬，背對著駐立在一株盛開的桃花樹下！

又是一年的陽春三月——

阿九的腦海中卻浮現起阿離在林間上竄下跳采摘著野果子的情形。

“你一味拒絕提親，我卻仍舊一味糾纏，是否在你心底已對在下厭惡至極？”張景灝的聲音幽幽傳來，竟有絲不易覺察的傷感。

阿九將心思一收，立即嚴正以待：“大人在阿九心目中永遠是恩人！大人是阿九見過最仁義的官，阿九對大人只有敬仰，絕無半絲厭惡！”

張景灝聽罷，猛然回過身來扣住她的雙肩：“那你為何……”

這個問題，他一直未問，卻在心底問了不下百餘遍，她一直未答，卻也在心中答了千餘回。

這一回，她正視他的心意，也亮出自個兒心底最深處的情感：“阿九多謝大人擡愛，可惜如今阿九已身為人婦，心中只有一人！”

“阿離已走三載，或許他這一生都不會再出現，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嗎？”張景灝頗有些無奈道。

阿九輕輕推開肩膀上的手掌，繼續道：“阿九與阿離，相識於困苦，多次一同面對危難，阿離即是阿九的親人，亦是知心之人！雖說他已離開三載，或許正如大人說的，他再不會歸來。可阿九不願放棄，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，阿九也不會輕易放棄！除非阿離某一日攜家帶眷出現在阿九眼前，否則，阿九必不會棄阿離於不顧，我尋不著他，但我會一直等他！”

“你這般執迷，豈非置我的心意於不顧嗎？”張景灝面露愁苦。

阿九微微嘆了口氣，心中亦有不忍：“阿九與大人相識於微時，大人一直是阿九敬仰的大人物，從未有過半點覬覦心思！”

張景灝心底微微一沈。

三載相處，朝夕相對，他已將她當成此生必須守護之人，而她卻依舊留戀於往昔……這一切局面，皆是自個兒造就？又能有何怨由？！

張景灝無奈一笑，轉身面對桃樹：“你去吧，騎著馬趕上他們！走你想走的路！”

阿九知曉自個兒這毫不拖泥帶水的話終究是傷了他，心下亦是有些不忍，卻知曉只有快刀斬亂麻方能不亂分寸，是以一躍上馬，調轉馬頭，跟著抱拳一記：“大人珍重，阿九告辭！”

快馬揚鞭，轉眼無蹤！

只留下月牙長衫身影一聲長嘆……

不多久後，兩馬一人來到身旁，寧禮下了馬，將兩匹馬栓在樹桿上，走近自家主子：“大人！”

“她走了？”

“走了！”

“……”

寧禮看著自家傷神的主子，不由問出心中多年疑問：“大人這些年一味想迎娶如初姑娘，是真心愛慕，還是……心中有愧？”

心中有愧？

張景灝的內心，猛然間受了一層撞擊！

腦海中不由浮起三年前歸來，她一身血紅嫁衣，失魂落魄四處尋找阿離的驚瘋模樣……

女子大婚之日卻遇夫君無由失蹤，若是換成旁人定然痛哭失聲、怨天由人，可她一向堅強，不哭不鬧，跋山涉水一味追尋，倒叫他這旁觀之人，瞧得屢屢心生不忍。

他利用她之便前來幽州執行朝廷密令，又借她之手除了幽州禍患，還用情義綁架將她留在這幽州貧瘠之地三年……

然而，即便這些全數加在一處，都沒有他向她隱瞞了‘那樁大事’來得令人愧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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